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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章 劃為同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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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是那一天,周栗成了周孟航眼中的女土匪。

兩人坐在摩托車後座,周孟航才想起問她:“你帶錢了嗎?”

周栗理直氣壯地搖頭。他身上也沒有錢,他最近混得厲害,把吳淑萍徹底惹惱了,這個星期一分錢都沒給他,他也不好意思問“小弟們”借。

“你要不要跟仁叔他們說啊?”他問起剛才的事。

還好他在。

周栗立刻否決:“不要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風吹得聽不太清晰人的聲音了,周栗湊到他耳邊,大聲說了句:“這不是有你嗎!”

嗯,那倒也是。周孟航回想剛才的情景,覺得自己確實帥得有些過分。

也是那一天之後,好學生周栗和混子周孟航戀愛,成了沿灣中學乃至附屬小學,甚至職校人盡皆知的事情。職校大哥沒有再找周栗麻煩,一個月不到,就把目標轉移到了別人身上。

回憶到這裏,周孟航突然問起那個盤踞在他心頭多時的問題:“你到底為什麽拉黑我?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。”

周孟航到現在還記得,發現自己被拉黑後的氣惱。那時候年紀小,也沒有跑到她家裏質問她,反而較勁似的,也把她的賬號拉黑了。兩人就這樣在對方的黑名單裏躺了很多年。

周栗記起“拉黑事件”的原委,故意吊他胃口:“你真不知道啊?”

周孟航搖頭,快走到“好味”門前了,他們停在路邊,他在等她的答案。

“因為你是個混子唄!”周栗說完,跑進了店裏。

周孟航:“......”

店裏沒什麽人,他在餐車挑了一份現成的套餐,吃到一半,突然想起什麽,跟林清說:“清嬸,橋下新建了一所職院,今年秋天應該開始招生了,可以宣傳一下,送學生外賣收益應該還行。”

連周孟航都看出來她家門店生意冷清了。

周栗去看林清女士的表情。林清女士今天清閑得很,正滿面愁容,聽了他的話後眼睛亮了亮,若有所思般點了頭應好。

周孟航家裏沒人做飯,他吃完飯,又打包一份帶走給周期然。

店裏不需要幫忙,周栗和林清報備了一聲,跟著周孟航出了門。她打開後座車門,周孟航在駕駛座上回頭看她,“幹嘛?”

周栗回答:“蹭車!”

到了周孟航家,他將車停在院子裏,兩人一起下車。

周孟航家的房子和周栗家不同,甚至和沿灣的大部分房子都不同,豪華的大覆式,裝修很新,一看就很值錢的原木家具和各種中外混雜的裝飾,又土又豪。

周期然在家裏客廳躺著看電視,周孟航把打包袋扔桌上,她才勉強支起身來,看到身後的周栗,又瞬間來了精神。

“嫂子!”她和周栗打了招呼,也不管她什麽反應,邊打開飯盒邊跟周孟航抱怨:“餓死了。你怎麽去吃個飯這麽久?”

說完,擡頭看他手裏的相機,了然了。

“我讓你跟我一起去你不要,自己在家挨餓又算我頭上。”

周期然一手捧著飯盒,一手拉著周栗坐下,“又出太陽又下雨的,誰願意出門啊?”

一旁的周栗已經再次被“嫂子”這個稱呼雷到了,周孟航懶得搭理自家妹妹,只道:“你趕緊吃你的,我分分鐘上下幾百塊日薪的人,為了你怠工一天了。”

周期然人小鬼大,讓他別吹牛:“那還不是要問爸媽給錢?啃老仔。”

周孟航:“......”

另一位啃老仔:“......”

剛提到自家爸媽,周啟文和吳淑萍就回來了。明明剛從船上下來,兩人的衣著依然很得體,看不太出來風塵仆仆的痕跡,除了眉眼間有些疲憊。

“爸爸,媽媽!”周期然很驚喜,高聲喊著人:“不是說明天才回來嗎?”

吳淑萍說:“我家妹妹都要去受罪了,媽媽不得回來送送她嗎?”

這話不假,自上高中以來,周期然每次去機構培訓,回來都得瘦一圈。吳淑萍費盡心思給女兒補大幾個月,都抵抗不過她去機構裏待一個月。

說完,吳淑萍的目光註意到了坐在另一邊沙發上的周栗。

周栗乖乖叫人:“文叔,萍嬸。”

“哎,小栗。”吳淑萍看到她,還挺高興的。

兩家關系的紐帶從前是同一個班裏上學的孩子,現在是飯館的水產貨源,因而兩家關系一直都不錯。

“媽媽店裏生意還好嗎?”吳淑萍隨口關心道。

提起這個,周栗就有些無奈了,她搖搖頭:“勉強過得去吧,不算很好。”

吳淑萍雖然不常在家,但也或多或少聽說過其中緣由,她憤憤道:“真是的,社區也不管管,不交店租的比交了店租的賺錢,這怎麽合理啊?”

這邊還在打抱不平,那邊已經躬身在茶幾上開始記賬了。

吳淑萍平日裏不止跟著周啟文出海,家裏的賬本和給手下工人的賬也是她在算。聽林清說,吳淑萍在鎮上一些門店也有投資,是個能幹又會賺錢的聰明女人。

周啟文到家了也沒閑著,去給一屋子人燒開水,又把客廳垃圾桶的垃圾倒了。如果不是看到茶幾上的飯盒,估計還要去廚房忙活好一陣。周栗觀察明白了,周孟航的家——一個上得了海船下得了廚房的爹,聰明精幹的媽,性格活潑、思維跳躍的妹妹。 和一個被放養的混子。

即使周孟航現在和以前大不相同,但在周栗心裏,混子就是混子。

只是混子現在的穿衣品味提升了許多,已經看不到緊身褲和五顏六色的 T 恤了。他從樓上下來,換了一套衣服。此時周栗正在教吳淑萍一個便捷算法,擡頭看到他站在樓梯上,穿一件黑色短袖,胸前一排看不懂的外文,下身是白色牛仔長褲,腳下配一雙淺灰色板鞋。

極簡單又極舒適的穿搭。

雨停了,也該出發了。

車先開到周栗家,周栗讓周孟航等會兒的時候,周孟航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。她快速上樓洗了把臉,換身衣服,勉強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樣了些。接著快速回到車上,響亮地喊一聲:“師傅,開車!”

周孟航更懵了:“你幹嘛?”

偏偏她理所當然:“我不是說蹭車嗎?”

“......土匪。”他還以為她說的蹭車是回村裏。

周栗家的房子在村口,車子一拐就到社區辦事處了,很快走上大路。周栗和周期然在後座嘰嘰喳喳,聊些女孩子家家的東西。雨停後天空放晴,晚霞鋪滿天空,映出紅的紫的絢爛。

讓人心情很好。

川禾離青州不到一百公裏,不知道多少百年前,川禾還是隸屬於青州的縣城,後來被分裂成單獨的市,才有了如今的川禾市。一個多小時後,車子駛出高速公路,進入青州市區。

今非昔比,青州的城市面貌比川禾高大上不少。

周栗望著車窗外,感嘆道:“那邊又修新商場了。”

青州算是周栗的第二故鄉,她在這裏生活的時間不比在沿灣少。但高中畢業後,她去了省外上大學,生活往前走,那幾年她過得充實又匆忙,只有固定歸家的日子在青州下機,又匆匆離去。

這座城市見證過她最多的刻苦歲月,如今重返就地,熟悉又陌生。

周期然問她:“嫂子,你在這裏上的大學嗎?”

周栗上高中的時候,周期然年齡還很小,不知道也正常。“不是,高中在這裏上的,大學在省外。”

“難怪,我說呢,我哥上高中後我就沒怎麽見過你了。”沿灣的孩子,只要不是差了輩的,互相都差不多認識,因為地方小,見面的機會也多。但周栗不同,除了初中時期,他們這一輩的孩子幾乎都沒怎麽跟她相處過。

閑聊間到了周期然集訓的機構,位置不算偏僻,周栗看了一圈,周邊生活還算便利。周孟航在前面拉行李,周栗和周期然走在後面。一路過來,周期然對周栗已經親昵得像對親姐姐了——如果不叫她嫂子的話。

“你叫我小栗姐,或者周栗就行!”周栗第五次說。

周期然第五次回她:“我覺得叫嫂子比較好。”

周栗真無奈了,偏偏她還說得頭頭是道:“叫嫂子顯得我們關系親近,而且,大家都叫你名字,只有我叫你嫂子,那不就我最特別了嗎!”

周孟航:“誰說的?我叫她土匪。”

周栗:“......”

來人,把這兄妹倆抓起來吧。

到宿舍門口,周孟航停住了腳步,他不方便進去,周栗原本想陪周期然進去,小女孩拒絕了。她今天裝扮得小巧精致,明明臉上一點胭脂粉都沒有,但就是哪兒哪兒都好看,真討人喜歡啊。

“我自己進去就行了,你們早點回去吧,不早了。”

周孟航摸摸女孩的腦袋,大概是想表達一下兄長愛,被周期然一掌拍開:“沒洗手不準摸我頭發,剛洗的!”

看周孟航吃癟,周栗笑得很爽朗。周孟航沒跟她們計較,率先瀟灑轉身。

“走吧,小栗姐。”

周栗直呼有病,追上去給他後腦勺來了一下。

他改口:“走吧,土匪。”

“神經病!”

“那喊土賊 ?”

“滾啊!你個混子!”

兩人打打鬧鬧下樓。上了車,周孟航問她:“回去?”

“送我去個地方。”

這回周栗坐副駕駛,用手機開了導航,目的地在某小區。周孟航開車的時候,她打了個電話,才說沒幾句,車就停在了導航的小區門口。

路邊等著一個身形高挑的女人,穿著簡單的 T 恤和熱褲,皮膚白得在夜色中發亮。周孟航在車裏等周栗,周栗下車撲向那女人,兩人在街上抱了好一會兒才松開,對方對著周栗的臉又掐又捏,接著從包裏拿出一本本子,看著像日記本。

兩人聊了沒多久,高挑女人看到身後周孟航的車還打著雙閃,便把周栗送過來了。

周孟航以為兩人還要拉扯會兒,沒急著拉手剎。周栗卻擺擺手,一直在趕對方。

“哎。”對方拉著周栗的手,全然沒了剛才的幹脆,“別急啊,再聊會兒。”

“馮時雨你好煩啊!快走吧快走吧,不是說有蚊子嗎?”周栗怒吼。

被喚作馮時雨的高挑女人於是慢悠悠地轉身走了,走前還往駕駛座看一眼,目光和周孟航對上。

周孟航朝對方點了點頭,當作打招呼。

車開在路上,周孟航問周栗:“怎麽不多聊會兒?”

他以為周栗不好意思讓他等。周栗沒好氣道:“她趕我走,嫌街上有蚊子。”

“不是你趕她嗎?”他以為周栗在說瞎話。

“她裝的。”周栗沒說的是,剛剛馮時雨那色鬼,以為周孟航是她新搞的男人,趕著送她上車,就為了看周孟航長什麽樣子。

周孟航沒糾結,看了眼她手裏的本子,隨口問:“拿的什麽?”

周栗剛隨手翻開本子其中一頁,聽到他的聲音,立刻重新把本子合上了,生怕他看到似的。本子摁在大腿上,她摩挲著泛黃的封面,顯然心情不錯:“我初中用到高中的日記本,後來不小心丟了,我還心疼好久。結果在馮時雨……就是我朋友那,這兩天收拾東西翻出來,應該是那時候拿錯了。”

原本想讓對方給她寄過來,今天來了一趟青州,順便取了。

“回去?”周孟航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。

周栗把本子放好,偏頭看周孟航:“要不要去看看風景?”

……

這次導航的目的地是“xx 美食城”,車停在江邊的偏僻角落,卻不見美食城。周栗說,這原來是美食城,已經搬空很久了,只剩下一座廢棄建築。

但他們的註意力不在這裏,而是在江面上。他們站在高橋下,但橋在遠處,這裏只有草叢和被潮水襲上來的沙堆。江的這一面是暗的,另一面卻收集了這座城市的色彩斑斕。

他們在這裏看江對岸,好像在海底看海平面。

“以前在青州上學,偶爾會跟同學來這裏。”眼中是江對岸的風光,周栗想起那三年的生活。

當時覺得難熬,後來卻無比感激的一段歲月,這座燈光通明的城市是見證,那本失而覆得的日記也是。

她的傾訴欲化成身側的江水,徐徐泊岸。

“現在還很懷念嗎?”周孟航這樣問。

周栗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,“在這裏,學習壓力真的非常非常大。我常常被老師誇上進,也有人誇我這樣鄉下來的,居然一點也不比城裏的小孩差。”

“可我真的是被追著跑的。不努力就等著被人超過,不努力我爸媽的錢就白花了。我但凡有一絲懈怠,就感覺自己前面的付出都要白費了。因為那麽多人在撒腿狂奔。”

這是周孟航第一次見到這一面的周栗。印象中,兩人關系近的時候,她好像做什麽都游刃有餘,學習比別人好,人緣比別人好,同齡人喜歡跟她玩,老師長輩也歡喜她。她從來不恃寵而驕,反而隨性得沒心沒肺。

“後來高考結束那一晚,我和高中朋友們來這裏喝酒。我記得那天我喝了很多很多酒,就這樣告別了那段我原本以為特別難熬的日子。現在想起來,只剩下美好了。”

“所有人都孤註一擲地去祈求一個好結果,真的很美好,我可能不會比那時候做得更好了。”

周栗確實很優秀,沿灣人盡皆知的優秀,是他們那一片第一個考上重本的孩子。她去了很好的大學,讀文學。

這是周孟航知道的全部。

因為高考結束後的夏天,周忠仁和林清為她辦了升學宴。而周孟航跳過了這些儀式,去畢業旅行了,也因此沒有跟隨父母去參加她的升學宴。

周孟航盯著她的背影片刻,再次問:“你為什麽回來?”

這是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。

周栗的大學跟川禾,一個北一個南,她廢了很大的勁才如願遠走,確實不應該困在這裏。

“因為我找不到意義。”

光線太暗,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臉,也因此徒增了一些空間感。周孟航甚至有種錯覺,她這些話並不是說給他聽的,只是因為她突然想說,而他剛好在。

“以前總覺得,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,所以不管不顧去努力,撐不下去也努力。後來發現很多事情都沒意思,你懂嗎?沒有人理解,也沒有人欣賞。”

她沒有說得很直白,而是很委婉地敘述,周孟航卻聽懂了她想表達的。

他突然很想記下她此刻的樣子。

相機在後備車箱,這是他出門的習慣,總會帶上好幾樣設備。

肉眼有限的,可以用高度精準的機器去還原。這是周孟航愛上攝影的原因。

周栗的五官有八分源自母親,臉上有點肉,下顎的線條卻也明顯,正面看不怎麽占優勢的鼻梁,側面卻高挺,鼻翼微微凸出。她身上總有這樣一剛一柔的沖突,矛盾得理所應當。

這是今天,周栗第二次出現在他的鏡頭裏。

他放下相機,低聲說:“好巧,我也找不到意義。” 周栗回頭看他。

“但我們一定會比那時候做得更好。周栗,你相信嗎?”

他說“我們”,很輕的兩個字,就此把兩人劃為同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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